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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初一那年夏末，突然有人收购五倍子树种。一元钱一斤。在当时，属于高价值。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小兄妹每个天早早上了山采集，到下午回家，大家你一口袋，我一口袋，每天约百余斤，那时候对钱是没概念的，后来细想，当时麻花一毛钱一根，水果糖一毛钱十颗，母亲带我们上山采树种，一日收入百余元，这可以算得上极高的收入。持续干了几天，有一天回来的很早。大约是一山上已经难以采集，小兄妹及母亲都在屋檐下纳凉休息，大家兴致很高地谈论起近几日在山中遇到的各种趣闻。
突然，来了五六个社会闲杂人，操关中口音，我们当地人习惯称这类人为二捣毛。父亲也出现了，他们先是在一起理论，后言语激烈起来，再后来似乎要打起来。好在有邻居人相劝，就这么一来二去争论不休。
结果是来的一行人逼迫父亲写了字据，于第二年腊月三十日前归还一千五百元欠款。来人临离开前又与父亲争执起来，说是一行人从周至县城到山中来，百余里地，驾一部吉普车，人工、油费合起来得几百元，这费用得父亲认。父亲当然没有钱，一行人就强行将父亲带走，对我们扬言，拿钱去县城赎父亲回来。一向不对外人说话的母亲发话了：人留下，我们给钱。
父亲留下了，一行人走了，我们采集树种换来的钱也被全部拿走。
家里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母亲临进屋时长长的发出一声叹息。我知道，这是对父亲的无奈，更是对未来生活的焦虑。
再到学校读书，母亲转身的影子和那声饱含无奈地叹息声总出现在我耳畔、脑海，甚至夜半梦中醒来，都是被那熟悉、深重的叹息声叫醒。我知道，母亲真累，不仅是要生养了我们兄妹八人，还有父亲带来的源源不断的债务，这像个无底洞，没人清楚是多少。但母亲能做什么，一妇道人家，种地种菜，养猪养牛，还得支撑着这个家平日里三、四个住校上学的孩子，穿衣吃粮诸多问题。母亲在家，白日干农活，晚上点灯熬夜，为我们洗涤缝补。但这些事母亲根本干不完。而我们小兄妹们，日常用度这些日常杂事，母亲都得去一一面对。
我记得那时二姐已经去县里读书了，我、小妹、五弟都是在板房子住校读书，放星期天，别家孩子贪玩不愿回家，我们小兄妹挤了时间一头扎进家里，尽全力帮母亲干农活，打理家务。但我们这点付出，比起整个家庭的庞大事务，真算是九牛一毛。我们如候鸟般，从学校到家里，自家里到学校这么来回飞，但母亲年年岁岁如一日，面对这个空而大的家。
我受不了了，特别是在下晚自习后，时不时问自己：母亲会不会这会还在地里，摸着黑，给猪打草？
在当时，我还不完全知道，读书对一个人有多重要。但我决定了：这书我不读了！
在彻底决定离开学校之前，我给自己定了个目标：以后一定不让母亲在活得这么累。
在一次放星期天时，我没有对老师、同学作表达任何表达，将简单的行李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这一举动注定将我的人生领上另一条道路。但我不后悔，因为我回归家庭，会用自己的力量改善母亲的生活，这才是最重要的。
后来，大哥，父亲及其他亲朋邻居们数度问到我不读书的原因。唯独母亲没有问，我知道，母亲是懂我的，这就说明是我该做的事。
后来的事实上我做到了，回到家，为了减轻常年压在母亲身上的繁重家务事，经多方打探，雇请了一位可靠的忠诚人，常年在家帮母亲打理家务。记得当时写了约定：一年工资五百元，衣服两套，旱烟叶五斤。我读了约定给那人听，那人问我，你让我在你家，一年究竟要干什么？我说，没人给你安排活，我们家做饭、洗衣除外，凡是我妈要去做的，你都帮她做。从明年开始，我不希望看到我妈上山锄地，打猪草，捡柴禾，担水。那人姓康，五十来岁，连连点头说，这活不重，这活不重，我都能做到。
再后来，三哥因故远走新疆，一去数年，少与家人联系。母亲非常牵挂，多次拿出三哥写给家里报平安的唯一一封信，让我反复读给母亲听，母亲听我读信很安静，也偶尔抹眼角泪水，听完后，母亲担忧地说：不知道你三哥现在咋样了！因为此，在偿还完父亲的债务后的一九九二年八月，我远行新疆，去了石河子某军垦区寻三哥，虽然去的是我，但我知道，我这是背负着母亲的眼神，母亲的思念，代母去数千里的塞外之地见三哥，就是为了换一个母亲安心。临行前，母亲怕我找不见三哥，特意让我带上三哥来信的信封，说那上边有地址。
我后来在新疆时，收到小妹的写信。特别提到母亲叨念我在家那几年，她几乎没上过后山地里干过活。听得我心里热乎，眼角发潮。是的，为了母亲，我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为我，为我们家付出太多，我再怎么做，因为母亲无论做多少事，都不为过。
但因为新疆之行，我离开了母亲。后来到广东，我已经被放飞，我希望能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新生活，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因为我是她儿子，有责任实现这个。
2002年父亲病逝，我同雪儿回陕西，离开前，与母亲谈论数小时，就是关于她的未来，我希望她母亲能到广东与我一起生活。显然，母亲是乐意的，我知道，母亲最懂我。
离开前，在县城二哥家门口，留下了这帧珍贵照片，我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