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诗歌中的“荷”:意象的流变与创作实践
荷,这一古典诗词中亭亭玉立了千年的意象,步入现代诗歌的场域后,并未褪去颜色,反而在诗人们全新的感知与表达中,绽放出更为复杂、深邃的精神光谱,它从单纯的物象描摹,演变为承载现代人情感、哲思与生存境遇的容器,理解现代诗歌中的“荷”,不仅是欣赏几行诗句,更是进入一个融合了传统文脉与现代精神的创作世界。
根脉与新生:从古典到现代的意象迁徙
荷在中国诗歌中的出场,可谓源远流长,自《诗经》“彼泽之陂,有蒲与荷”起,它便与爱情初萌相连;至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荷成为高洁人格的服饰;宋代周敦颐一篇《爱莲说》,更将“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品格赋予其身,这些古典篇章,构成了现代诗人创作时无法绕过的文化记忆与精神资源。

现代诗歌对“荷”的书写,绝非简单的承袭,以新诗奠基者之一闻一多的《红荷之魂》为例,诗人虽借用了传统意象,但注入了强烈的个性色彩与生命律动,他写道:“太华玉井的神裔啊!不必在污泥里久恋了。/这玉胆瓶里的寒浆有些冽骨吗?/那原是没有堕世的山泉哪!”这里的红荷,是“神裔”,是挣脱淤泥、向往纯净的精灵,其反抗与孤高的气质,鲜明地打上了五四时期追求个性解放的时代烙印,这表明,现代诗歌中的意象,其“出处”不仅是文学史的文本,更是诗人所处时代的精神气候与个人心灵的碰撞。
创作者的心象投射:人格、时代与哲思
现代诗人笔下的“荷”,往往与创作者自身的人格、际遇及对时代的思考紧密相连,诗人席慕蓉在《我愿为莲》中写道:“我愿为莲/在暮风中轻轻摇曳/尘世的喧嚣对我而言/只是过眼云烟。”这里的“莲”(荷),是诗人对宁静、淡泊、超脱世俗生活姿态的向往,是一种内省式的人格寓言。
而在“九叶派”诗人郑敏的笔下,荷的意象则承载了更为凝重的历史与哲思,她的名作《荷》创作于上世纪四十年代,诗中写道:“这一朵,用它仿佛永不会凋零/的杯,盛满了开花的快乐。”然而在这静美的画面下,却蕴含着“在它的杯内隐藏了你的影子?”这样的追问,郑敏的荷,是静止与流动、瞬间与永恒、存在与记忆的辩证统一体,它超越了单纯的托物言志,进入了形而上的思考层面,展现了现代诗歌处理传统意象时所达到的哲学深度。
创作手法:意象的陌生化与结构创新
现代诗歌在运用“荷”这一意象时,在手法上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多样性,核心在于“陌生化”处理与结构创新。

是感知方式的革新,古典诗词对荷的描绘多侧重于视觉上的形色之美(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现代诗歌则调动了通感、象征、隐喻等手法,开拓了更立体的感知维度,例如诗人洛夫的《众荷喧哗》: “众荷喧哗/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 诗中,“喧哗”赋予荷塘以听觉上的动感,而“温婉”则是触觉与性格的移情,荷不再是静观的客体,而是与“我”情感互动的、具有生命主体性的存在。
是意象结构的复杂化,古典诗词中的荷常作为单一、明确的象征出现,现代诗歌则往往将“荷”置于复杂的意象群或矛盾情境中,使其意义产生多义与张力,比如诗人张枣在《镜中》写道:“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虽未直接写荷,但这种通过无关意象触发深邃情感的手法,同样适用于现代诗歌对荷的处理——荷可能不再是描绘的中心,而是作为记忆的触点、情绪的底色或结构上的一个枢纽存在。
鉴赏与运用:如何进入现代诗的“荷塘”
对于读者而言,欣赏现代诗歌中的“荷”,可以尝试以下路径:
- 文本细读:暂时搁置“出淤泥而不染”的固有概念,专注于诗歌文本本身,关注诗人使用了哪些具体的形容词、动词来刻画荷?荷与周围环境(水、泥、风、月)、与诗人“我”构成了何种关系?
- 语境关联:将诗歌与诗人的创作背景、整体风格,以及所处的时代思潮进行关联,思考这朵“荷”可能回应了何种个人或时代的困惑、渴望?
- 感受多义性:接受意象含义的模糊与开放,现代诗中的荷,可能同时是美的象征、孤独的载体、时间的隐喻,甚至是对古典意象本身的一种反思或对话,不必急于确定一个唯一的解释。
- 关注语言技艺:品味诗人如何通过断行、节奏、词语的非常规搭配,来营造与“荷”之意象相匹配的诗歌氛围,形式本身就是意义的一部分。
对于创作者,若想在现代诗中运用“荷”的意象,应避免陈词滥调,尝试从个人独特的生命经验出发,找到“我”与“荷”之间新鲜的连接点,可以是对一株具体荷花的观察,可以是由荷引发的某段回忆或联想,也可以是对“荷”这一文化符号本身的现代性思考,关键在于真诚与创新,让古老的意象在现代语言的熔炉中,重新焕发感知的锋芒。

现代诗歌中的“荷”,已然不是池塘中那株静止的植物,它是一面镜子,映照出现代人的心灵图景;是一座桥梁,连接着厚重的文化过去与敏锐的当下感知;更是一个生生不息的创作源泉,提醒着我们,真正的诗意,永远在于用崭新的语言,唤醒世界中沉睡的、或未被言说的部分,当我们在诗句中与它重逢,看到的不仅是风姿,更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倒影与诗人孤独而执着的探索轨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