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一树金黄在湛蓝天空下铺展开来,那是银杏在吟诵它无声的诗歌,自古以来,这抹璀璨的色彩便不止于风景,它悄然走入诗人的心田,化作笔尖流淌的意象,凝结成中华诗词宝库中独具韵味的一页,这些诗篇,是自然与人文的交响,值得我们细细品读与传承。
谈及银杏入诗,其身影最早可追溯至唐代,银杏,又称“公孙树”、“鸭脚”,因其叶形独特、寿命绵长,很早就被先民所注意,它真正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稳定的审美对象,并在诗歌中形成丰富的意蕴,则与宋代的文化氛围密切相关,宋代文人注重格物致知,对自然物象的观察与描摹更为精微深刻,银杏那历经沧桑仍生机勃勃的姿态,恰好契合了宋人追求理趣与风骨的审美心理。

在众多吟咏银杏的诗人中,北宋文豪欧阳修与梅尧臣的唱和尤为著名,欧阳修得到诗友梅尧臣寄赠的银杏叶后,欣然提笔,写下“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这里的“鸭脚”即指银杏,诗句质朴,却道出了以物寄情的深意——礼物虽微,情谊深重,梅尧臣在回赠的诗中亦写到:“银杏贵中州,公卿所未识。” 这些往来诗作,不仅记录了文人间的雅趣,更将银杏从一种寻常植物,提升为承载友谊与风雅的文化符号,奠定了其在诗词中的初始形象。
银杏诗歌的创作背景,往往与诗人的个人境遇和时代气息紧密相连,南宋诗人陆游,一生志在恢复中原,却屡遭挫折,他在《十月旦日至近村》中写道:“鸭脚叶黄乌臼丹,草烟小店风雨寒。”诗中黄叶、丹枫、寒雨、孤店,勾勒出一幅萧瑟的晚秋行旅图,这里的银杏叶黄,不仅是季节的标识,更浸染了诗人年华老去、壮志未酬的苍凉心境,银杏的“黄”,在这里超越了色彩本身,成为一种情感与命运的投射。
到了明清时期,银杏因其长寿与繁茂,常被栽植于寺庙、学宫与庭院之中,其意象也愈发丰富,明代诗人吴宽在《谢济之送银杏》中赞叹:“错落朱提数百枚,洞庭秋色满盘堆。” 诗句以“洞庭秋色”喻盘中银杏果,尽显其珍贵与诗意,此时的银杏,不仅是友情的见证,更象征着丰收、祥瑞与文化的积淀,生长在古老寺庙中的银杏,更被赋予了静谧、永恒与禅意的色彩,成为诗人寻求精神超脱的物化寄托。
欣赏与运用银杏诗歌,关键在于理解其多样的“使用手法”与营造的意境,诗人们调动了多种艺术手段来刻画银杏之美。

其一,善用比喻与借代,除常见的“鸭脚”、“鹅毛”外,更有诗人将满树黄叶比作“金蝶”、“黄云”、“黄金甲”,这些比喻生动贴切,瞬间点亮了画面,赋予静物以动态的生命力,借其果实形似杏核而色白,故名“银杏”,此名称本身便充满诗意,常被直接引入诗中,增添典雅气息。
其二,注重色彩与光影的调配,银杏最动人的莫过于其秋日金黄,诗人常将其置于碧空、青瓦、白墙、夕照的背景下,如“古柯不计数人围,叶茂孙枝绿荫肥,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化用杜甫古柏行笔意,后人常用于咏古银杏),通过色彩的巨大反差与光影的明暗对比,强化视觉冲击,营造出既辉煌又静谧的意境。
其三,融情于景,托物言志,这是银杏诗歌的深层内核,诗人往往借银杏的古老,抒怀古之幽思;借其叶落归根,喻游子之思乡;借其风霜不凋,喻品格之坚贞;借其累累果实,喻学问之丰硕或传承之有序,阅读时,需透过金黄叶片的表象,去触摸诗人寄托其中的情感温度与人生哲思。
时至今日,这些古老的银杏诗篇并未蒙尘,它们是我们连接自然与古典文化的优美纽带,当我们在公园、古刹邂逅一株参天银杏时,若能想起“文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的幽远,或“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的绚烂,眼前的风景便立刻有了历史的深度与文化的温度,将这份感知融入生活,或许是在孩子捡拾的落叶上题一句小诗,或许是在深秋摄影时,心中默念那些光影交织的古典诗句,让千年文脉在当下生活中获得新的生机。
银杏的诗歌,是时间写给大地的情书,每一片飘落的金黄上都写着不朽的篇章,它教会我们,美不仅在于发现,更在于与古老灵魂的共鸣,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驻足片刻,读一首关于银杏的旧诗,或许能让我们重新获得那份凝视万物、感知四季流转的从容与诗意,这份由诗歌点亮的金黄,将永远闪耀在民族的文化记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