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通常指1930年至1939年)是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史上一个极其重要且复杂的时期,它承接了“五四”新文化运动,又深刻地受到国内社会动荡和世界政治格局变化的影响,呈现出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并存、个人抒情与集体呐喊交织的多元面貌。
这个时期的诗歌,可以大致分为几个主要流派和趋势:

总体特征
- 强烈的时代感和使命感:日本侵华的“九一八事变”(1931)和“一二八事变”(1932)彻底改变了知识分子的心态,诗歌从早期的个人感伤、浪漫抒怀,转向了关注民族命运、反映社会现实、号召抗日救亡的宏大主题。
- 现实主义成为主潮:诗歌与现实生活、民族危机的联系空前紧密,诗人不再满足于“象牙塔”中的吟唱,而是将笔触伸向了苦难深重的土地、流离失所的民众和英勇抗争的战士。
- 形式与风格的多样化探索:在“五四”白话诗的基础上,30年代的诗人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既有对格律化、音乐性的追求(如新月派),也有对自由诗、口语化的实验(如现代派),还有对民歌、旧体诗形式的改造和利用。
- “国防诗歌”的兴起:这是30年代后期一个非常鲜明的诗歌现象,为了配合全民族抗战的形势,诗歌直接服务于政治和军事宣传,口号化、标语化的作品大量出现,强调战斗性和鼓动性。
主要诗歌流派及代表诗人
中国诗歌会
这是30年代左翼文学阵营中最重要的诗歌团体,由穆木天、蒲风、杨骚等人发起,成立于1932年,他们的诗歌旗帜鲜明地主张“诗歌大众化”和“为革命而歌”。
- 核心主张:
- 内容上:必须反映时代,反映大众的疾苦和抗争,成为“炸弹和旗帜”。
- 形式上:提倡通俗易懂,主张向民歌、民谣学习,创造一种“大众化”的诗歌形式。
- 语言上:反对欧化的、晦涩的语言,主张使用口语和民众的语言。
- 代表诗人及作品:
- 蒲风:被誉为“农民诗人”,他的诗充满了泥土气息和战斗激情,代表作有《茫茫夜》《六月流火》等。《六月流火》以长篇叙事诗的形式,描绘了农民的苦难和反抗,是国防诗歌的代表作之一。
- 杨骚:诗歌带有抒情性和战斗性相结合的特点。
- 穆木天:早期是象征派诗人,转向后诗歌风格变得雄浑有力,充满爱国情怀。
现代派
这是一个受西方现代主义(如象征主义、意象派)影响较深的诗人群体,他们更注重个人内心世界的探索和诗歌艺术本身的形式美,与诗歌会的“为人生而艺术”形成鲜明对比。
- 核心主张:
- 内容上:倾向于表现现代都市人的孤独、迷惘、感伤和幻灭感。
- 形式上:追求意象的新奇、语言的跳跃、音节的和谐,强调“诗的纯粹性”。
- 代表刊物:《现代》杂志是他们的主要阵地,主编施蛰存是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
- 代表诗人及作品:
- 戴望舒:被誉为“雨巷诗人”,他的《雨巷》是现代派诗歌的巅峰之作,用悠长、寂寥的雨巷、丁香般的姑娘等意象,营造出朦胧、凄美的意境,成为现代诗的经典,其他名作还有《我思想》《寻梦者》等。
- 卞之琳:他的诗以智性、思辨著称,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提炼哲理,语言精炼,意象奇特,代表作《断章》只有四行,却蕴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 何其芳:早期作品风格唯美、感伤,充满梦幻色彩,如《预言》,后来风格转向明朗、现实,创作了《夜歌》等作品。
- 金克木:学识渊博,诗歌中融入了文化思考和哲理。
新月派(后期)
新月派在20年代后期就已形成,但其影响在30年代依然存在,尤其是在格律化方面,后期新月派更注重个人情感的抒发和诗歌技巧的锤炼。
- 代表诗人及作品:
- 徐志摩:虽然他于1931年因空难去世,但他的作品在30年代依然广为流传,影响了大量青年,他的诗情感热烈、想象丰富、语言华美,充满浪漫主义色彩,代表作《再别康桥》《翡冷翠的一夜》等。
- 陈梦家:他是新月派后期的重要诗人,也是《新月诗选》的编者,他的诗情感真挚,形式工整。
- 饶孟侃、孙大雨等:他们继续探索新诗的格律,在音韵、节奏上做了很多有益的尝试。
藏克家
藏克家是一位风格独特、成就卓然的诗人,他既不属于诗歌会,也不完全属于现代派,但他的创作深刻体现了30年代的现实主义精神。

- 创作特点:
- 关注底层:他的诗歌主题始终围绕着农民、土地和苦难,他自称是“为农民而歌”的诗人。
- 风格沉郁:语言朴素、凝练,感情深沉、厚重,有一种“苦吟”的精神。
- 意象鲜明:善于运用具体的、有质感的意象来表达抽象的情感。
- 代表作品:
- 《老马》:通过“老马”这一经典意象,深刻地表现了旧中国农民在重压下的坚韧与痛苦,成为现代诗的里程碑之作。
- 《烙印》:他的第一部诗集,奠定了他在诗坛的地位。
- 《罪恶的黑手》:揭露了帝国主义利用宗教进行侵略的本质,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
重要诗歌事件与刊物
- 《新诗歌》:中国诗歌会的机关刊物,是左翼诗歌的重要阵地,大力倡导国防诗歌和大众化诗歌。
- 《现代》杂志:由施蛰存主编,是现代派诗歌的大本营,发表了大量具有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
- 《文学》杂志:由郑振铎、茅盾等人编辑,发表了许多左翼和现实主义的诗歌作品。
- 《七月》杂志:虽然创刊于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但它承续了30年代的战斗精神,由胡风主编,团结了一批“七月派”诗人,是40年代最重要的诗歌刊物之一,其根源可以追溯到30年代的左翼诗歌传统。
30年代的中国诗歌,是一个充满张力与活力的时代,它不再是“五四”时期那种相对单一的启蒙呐喊,而是分化出多个流派,各自探索着诗歌与现实、个人与时代、形式与内容之间的关系。
- 以中国诗歌会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将诗歌的战斗功能和社会功能发挥到了极致,成为时代的号角。
- 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派,则在诗歌的“内转”中,深入挖掘了现代人的精神世界,提升了诗歌的艺术品格。
- 以藏克家为代表的“乡土诗人”,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沉郁的风格,为现实主义诗歌增添了深沉的厚度。
可以说,30年代的诗歌为中国现代诗歌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无论是其直面现实的勇气,还是其艺术形式的探索,都深刻地影响了后来的中国新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