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曲与诗歌的渊源极深,可以说,昆曲的剧本本身就是一种可以演唱的、活态的诗歌,它将中国古典诗歌的意境、格律、抒情性和叙事性完美地融为一体,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

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层面来理解昆曲中的诗歌:
剧本文学:诗化的戏剧语言
昆曲的剧本,被称为“传奇”,其文学基础就是古典诗词,唱词和对白都充满了诗意。
唱词:格律严谨的长短句 昆曲的唱词是核心,它严格遵循曲牌的格律,每一个曲牌都有固定的字数、句式、平仄和押韵方式,这本身就是一种高度格律化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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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优美,意境深远:昆曲唱词善于运用古典诗歌的意象来营造氛围、抒发情感。《牡丹亭·游园》中的【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这短短几句,化用了宋代词人谢逸《千秋岁》的意境,通过“姹紫嫣红”与“断井颓垣”的强烈对比,描绘了春光虽好却无人欣赏的寂寥,也暗示了杜丽娘深闺的束缚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这本身就是一首意境绝佳的抒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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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细腻,直抵人心:昆曲擅长表达极致、细腻的情感,尤其是爱情、离愁、闺怨等,这些情感通过诗化的语言表达出来,极具感染力。《长生殿·惊变》中的【泣颜回】: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 逼拊得岐山雏凤违, 欲渡河兮无舟楫, 叹半生心期相付与, 见苍烟衰杨, 只影那堪去!
唱词将安史之乱的动荡、唐明皇与杨贵妃被迫分离的无奈与绝望,用“无舟楫”、“只影”等充满诗意的比喻表达得淋漓尽致,充满了悲剧美感。
宾白:富有韵律的散文诗 昆曲中的“宾白”(即道白,包括对白、独白、旁白等)也并非普通的口语,而是经过精心锤炼的文学语言,它讲究文采、对仗和音韵,读起来朗朗上口,富有节奏感,有时甚至接近于骈文或赋。《西厢记·长亭送别》中的崔莺莺的念白,情感层层递进,语言典雅华丽,充满了诗意。
音乐与演唱:诗歌的旋律化
昆曲被称为“水磨调”,其音乐风格婉转细腻、一唱三叹,这与诗歌的吟诵传统一脉相承。
- 依字行腔:昆曲的演唱基本原则是“依字行腔”,即根据每个字的四声(平、上、去、入)来决定旋律的走向和起伏,这使得音乐与语言紧密结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诗词原有的声韵美和情感色彩,唱出来的诗词,其平仄起伏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独特的音乐旋律。
- 一唱三叹:昆曲的节奏舒缓,一个乐句常常被拉得很长,通过细腻的装饰音(如“擞音”、“叠音”)来表达丰富的情感层次,这种“一唱三叹”的演唱方式,如同在低声吟诵一首深沉的诗,让听众有充分的时间去品味其中的意境和情感。
表演与意境:诗歌的视觉化呈现
昆曲的表演不仅仅是唱和念,它通过身段、舞蹈、眼神和舞台美术,将诗歌的意境转化为可见的舞台画面。
- 舞蹈化的身段:昆曲的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设计,具有极强的舞蹈性和象征性,演员的水袖、台步、眼神,都是为了表现诗词中的意象和情感。《牡丹亭·寻梦》中,杜丽娘在园中寻找昔日梦境,她的每一个身段、每一次回眸,都是在用肢体语言描绘“梦回人远愁何许”的诗意。
- 写意化的舞台:昆曲的舞台布景极其简洁,常常只有一桌二椅,它不追求写实,而是通过演员的表演和观众的想象来共同构建一个诗意的空间,这种“虚实结合”的美学原则,与中国古典诗歌“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境界是相通的,观众看到的不是一个具体的花园,而是通过演员的表演和唱词,在脑海中浮现出“姹紫嫣红开遍”的诗意花园。
昆曲与诗歌的相互成就
昆曲与诗歌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
- 诗歌为昆曲提供了灵魂:许多昆曲剧目都改编自著名诗词或受其启发。《牡丹亭》的灵感来源于明代诗人汤显祖对“情”的哲学思考;《长生殿》则以白居易的《长恨歌》和元稹的《莺莺传》为蓝本,这些伟大的文学作品为昆曲提供了深刻的思想内涵和优美的文学基础。
- 昆曲让诗歌获得了新生:许多原本停留在纸面上的诗词,通过昆曲的演唱和表演,变得更加生动、传神,拥有了更长的艺术生命力和更广的传播范围,昆曲让诗歌从案头的读物,变成了可以耳闻目睹、感同身受的艺术体验。
昆曲,是用歌唱来演绎的诗歌,用舞蹈来表现的诗歌,用舞台来呈现的诗歌,它将中国古典诗歌的精魂——那深邃的意境、严谨的格律、细腻的情感和优美的语言——通过音乐、表演和戏剧的综合形式,完美地保存和传承下来。
可以说,昆曲是中国古典诗歌的“活化石”和“最高音乐化的呈现”,欣赏昆曲,就是在欣赏一首首流动的、立体的、充满生命力的中国古典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