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每当吟诵起王安石的这首《元日》,一幅生动鲜活的古代新春画卷便仿佛在眼前徐徐展开,这短短四句,不仅描绘了宋代春节的习俗,更承载着千年来华夏民族辞旧迎新、祈福纳祥的集体情感,春节,作为中华民族最隆重的传统佳节,其诗意表达早已深深融入我们的文化血脉,这些诗歌,是历史的回响,是情感的容器,更是我们理解传统、传承文化的一把钥匙。

溯源:春节诗歌的千年流变
春节诗歌的源头,可追溯至上古时期的岁终祭祀。《诗经·豳风·七月》中“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的记载,虽非专咏春节,却已透露出岁末酿酒、祈求长寿的年节雏形与农耕文明的生活节奏,到了魏晋南北朝,岁首庆贺活动日益丰富,诗歌中也开始出现更为具体的年俗描写,如南朝梁人萧子云《介雅》诗中“四气新元旦,万寿初今朝”,便直接以“元旦”入诗,表达对新岁的祝福。
唐代国力强盛,节庆活动盛大辉煌,春节诗歌也随之蓬勃发展,宫廷有规模宏大的“元日朝会”,诗人笔下便有了“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杨巨源《元日呈李逢吉舍人》)的恢弘气象,而民间“守岁”之风盛行,杜甫的“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杜位宅守岁》),则记录了家人团聚、饮酒守岁的温馨场景,这一时期,春节诗题材广泛,或颂圣,或写景,或抒怀,艺术手法臻于成熟。
宋代市民生活繁荣,春节习俗更加世俗化、娱乐化,前述王安石的《元日》便是典型,它聚焦于爆竹、屠苏酒、新桃符这些民间常见意象,语言通俗而意境深远,陆游《己酉元旦》中“夜雨解残雪,朝阳开积阴,桃符呵笔写,椒酒过花斟”,则充满生活情趣,展现了文人雅士参与年俗的生动细节。

明清以降,春节诗词更深入寻常百姓家,内容愈发贴近世俗生活,明代文徵明《拜年》诗云:“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人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诗中描绘的“投递名刺(类似贺年卡)”拜年之风,与今日的短信、微信拜年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见风俗的传承与演变。
品鉴:经典诗作中的情感与意象
品读春节诗歌,需细察其蕴含的丰富情感与独特意象。
- 普天同庆的欢乐颂:这类诗歌往往描绘举国欢腾的场面,如唐代卢照邻《元日述怀》中“人歌小岁酒,花舞大唐春”,以简练笔触勾勒出歌舞升平的盛世年景;清代孔尚任《甲午元旦》的“听烧爆竹童心在,看换桃符老兴偏”,则通过老人眼中所见,传递出跨越年龄的节庆喜悦。
- 思亲怀乡的深情曲:佳节亦是团圆时,对于漂泊在外的游子,春节更易触动愁肠,唐代高适《除夜作》“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将旅馆的孤寂与故乡的温暖对比,道尽佳节思亲的普遍人性,清代黄景仁《癸巳除夕偶成》“年年此夕费吟呻,儿女灯前窃笑频,汝辈何知吾自悔,枉抛心力作诗人”,则在热闹的儿女灯前,流露出诗人功业未成的淡淡苦涩,情感层次更为复杂。
- 除旧布新的哲理篇:春节是时间的节点,常引发人们对生命与时光的哲思,苏轼《守岁》诗云:“欲知垂尽岁,有似赴壑蛇,修鳞半已没,去意谁能遮,况欲系其尾,虽勤知奈何。”将逝去的岁月比作钻入深谷的蛇尾,形象深刻,既表达了对光阴流逝的无奈,也暗含珍惜当下、奋力作为的积极态度。
- 祈福迎祥的愿望图:春节诗歌中充满对未来的美好祝愿,常见的意象如“桃符”、“爆竹”(驱邪)、“椒酒”、“柏酒”(长寿)、“春盘”(迎新)等,都承载着趋吉避凶的愿望,宋代诗人戴复古《除夜》中“万物迎春送残腊,一年结局在今宵”,则直接点出了春节作为辞旧迎新的仪式性意义。
致用:春节诗歌的现代生命力

这些诞生于千百年前的诗词,并非尘封的古董,它们在当代生活中依然具有蓬勃的生命力。
- 文化传承的载体:在家庭团聚时,与家人共赏一首春节古诗,是绝佳的文化传承方式,讲解《元日》中的“新桃换旧符”,便可引出春联的历史;品味杜甫的守岁诗,能让孩子理解“团圆守岁”传统的深厚情感,这比单纯的说教更为生动、深刻。
- 情感表达的升华:在撰写新春贺卡、朋友圈文案或节日致辞时,恰当地引用一句古典诗词,能瞬间提升文采与格调,祝福长辈健康长寿,可用“柏叶椒花芬翠袖”;祝愿朋友事业进步,不妨引用“东风带雨逐西风,大地阳和暖气生”,既应景又显诚意。
- 创意应用的源泉:春节诗歌的意象与意境,能为现代设计提供丰富灵感,年画、红包、节日海报的设计,可以从中提取元素;策划春节文化活动或文旅项目时,“诗词里的春节”可以成为一个独特的主题,通过场景还原、诗歌吟诵、互动体验等方式,让传统“活”起来。
- 个人修养的滋养:闲暇时沉浸式地阅读、抄录这些诗篇,本身就是一种美的享受与心灵的净化,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它能让我们短暂抽离,与古人的情感智慧相通,获得一份内心的宁静与丰盈。
手法:领略诗歌艺术的匠心
欣赏春节诗歌,也需留意其艺术创作手法。
- 意象的精心选择与组合:诗人往往选取最具代表性的年节风物入诗,如爆竹、屠苏、桃符、灯烛、梅花等,通过它们的组合,营造出鲜明的节日氛围,白居易《三年除夜》中“晰晰燎火光,氲氲腊酒香”,便是通过视觉(火光)、嗅觉(酒香)的意象叠加,渲染出除夕夜的温暖与欢腾。
- 时空对比的巧妙运用:许多佳作善于在时间与空间上制造张力,如“故乡今夜思千里”(高适),是空间上的遥远距离与心理上的紧密牵挂的对比;“明年岂无年,心事恐蹉跎”(苏轼),则是未来与当下的对照,凸显惜时之心。
- 语言风格的多元呈现:春节诗歌的语言风格因作者心境与时代而异,有的华丽铺陈,如宫廷应制诗;有的清新质朴,如描写民间风俗的诗;有的深沉感慨,如抒怀之作,这种多样性,正反映了春节情感的丰富层次。
春节的诗歌,是一条流光溢彩的文化长河,它从《诗经》的时代流淌而来,汇聚了无数诗人的情感与智慧,映照出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风貌与人民心声,它不仅仅是文字的艺术,更是活着的传统,是连接我们与祖先的精神纽带,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重读这些诗句,不仅能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中国年”的文化内涵,更能从中汲取面对时光、面对生活的从容与智慧,当我们在除夕夜阖家团聚,或在新春伊始展望未来时,或许某一首古诗的意境会悄然浮上心头,那一刻,我们便完成了一场跨越千年的文化共鸣,这份共鸣,正是中华文明生生不息、历久弥新的动人证明。
